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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節階梯上,仰頭淡淡看著她。 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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住她手臂急切問道:“麻煩,請問林瑜雯是你朋友嗎?”

虞安朝裏面一指:“急性腸胃炎,在檢查呢……你是?”

她暗暗打量了眼,這人看著一表人才,穿著正裝,西裝外套扣子解開了,剛從公事中抽身的樣子,雖然看著比西施高不了多少,但氣質長相都算相當不錯的了,西施一向不按常理出牌,會喜歡這種類型的,虞安倒不意外。

“我姓付,付明浩,瑜雯的,”付明浩卡殼一樣想了幾秒,有些黯然地闔了闔眼,“朋友吧。”

這兩個字可信度有多低,虞安心裏明鏡似的,但她也無意插手該西施自己處理的事,於是舉起手機沖他示意了下:“我打個電話,您先坐會兒。”

“顧凱,你還在嗎。”

虞安踱步到走廊盡頭,腳尖無意識地在地上劃著圈,問道:“今天都還順利嗎?虞孟清聽話嗎?”

她不想掛電話的意圖會不會……太明顯了點。

虞安問完就絕望地閉了閉眼睛,這尼瑪是什麽鬼話題。

他一開始沒說話,背景也從方才的嘈雜變得安靜。

“都挺好的,除了她很想你,一直念叨著問你什麽時候回來。”

聲線似乎比平時低沈,卻莫名帶著撫慰人的力量,虞安輕曬:“下次等她放假,我想帶她出來看看。

之前也出去過,都是省內。

這裏……感覺還是不太一樣。”

“想讓她去大城市讀書嗎?”

虞安仔細想了想:“看她自己吧。

我的話,覺得這好是好,但未必會有她的位置。”

奚清楷沈默了一會兒,聲音透過聽筒淡淡傳進她耳膜:“未必沒有。”

虞安笑了笑:“也是。

對了,你說,”她不自覺地絞緊衣角,“孟清很想我嗎?”

“嗯。”

“那你呢?”

她沒等那邊回答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掛斷了電話,緊張地心砰砰跳,像剛跑完四百,不止心跳得快,腹部緊張的都有些絞痛。

付明浩等她走過去,說讓她先回去休息,他來等西施。

虞安不想當電燈泡,便應了下來。

“我讓助理送下——”

虞安背對著他瀟灑擺擺手:“不用。”

但虞安是回了酒店才發現門卡落在房間裏了,登記的名字也不是她的,是西施的。

她裹緊了棉猴走出旋轉門,走了沒多久便晃蕩到了江邊。

江水被夜色與燈影照的好耀眼,建築群也好看。

虞安覺得怎麽都好,凝神看著,竟覺得空中有幻影,漸漸化成他細致又暗藏高傲的眉眼。

顧凱,比起臨安的灰敗不起眼,要更適合這繁華世界,合適不止千百倍。

這晚她合衣在長椅上坐著,想著也沒多久就天亮,反正就能給西施打電話了,看今晚這架勢,虞安覺得自己再多待純屬就是給她添麻煩了。

正有些困倦地想著,餘光忽然瞥見空無一人的欄桿上,不知什麽時候出現了一個正攀爬上去的人影,動作很是急切。

自殺?!

虞安腦子一下就清醒了,以百米沖刺的速度狂奔了過去,一把抱住了對方的腰,帶著那人往後狠狠一倒。

“哎臥槽——你幹嘛啊!”

祝亦又急又氣的回頭,撞上一雙清亮的眼,女生年紀看著很輕,裹著很厚的棉衣,更顯的臉又白又小,長相是適合被人捧在手心的那種乖巧好看……但眼神裏卻全然沒有天真柔軟的意味,裏面沈沈的怒火讓人心頭一凜。

“我還要問你,大半夜的你在幹嘛?”

祝亦也有點懵:“我幹嘛?我……我幹嘛我也沒想著跳江啊!”

祝亦明白過來了,有點好笑的拉她起來,指了指下面:“那下面不是江,還是行人道,我耳機掉下去了。”

虞安往下一看,還真是的,這高度跳下去骨折都難。

“再說了,我一大好青年,就算怎麽著了吧,喝點酒跑兩步就過去了,再沒事我去扶老奶奶過馬路啊,”祝亦笑嘻嘻地沖虞安道:“不過,還是謝謝啦。”

虞安丟臉的不想多說話,訕笑著瞎點了點頭,轉頭飛快離開了。

她一邊反思自己怎麽那麽蠢,一邊郁悶地給方才的號碼敲了個信息。

【剛剛有人要跳江,我扒下來才發現下面根本不是江。



虞安忘了奚清楷說的,那不是他的電話,自然也沒等來立即回覆。

可能已經回去休息了吧。

畢竟都……

她擡腕看了看表,三點多了。

剛看完,肩膀突然被拍了下,虞安被嚇得差點心臟驟停,下意識地回身就踹了一腳。

祝亦沒防,小腿脛骨狠挨了一腳,他哭笑不得地抱著腿:“哎,您看看行嗎?!”

虞安定睛看了看,聲音是剛才那個跳江沒錯,臉剛才沒看清楚,現在燈下一看,懸鼻星目,眼睛亮亮的,是當下很流行的那種幹凈陽光的好看,一眼能望到底。

她有些不好意思:“那個,沒看清楚,現在太晚了……”

“沒事沒事,女孩子有這個意識非常好,”祝亦倒著走路,笑瞇瞇地看她,“我剛才忘了一件事,你能留個電話號碼嗎?要是改天骨頭斷了,我好來找你。”

虞安無語:“……”

“我保證,”祝亦做了個發誓的手勢,“這真是我第一次跟女孩要電話。

因為也是第一次……有人這麽管我的閑事。”

虞安敏銳地察覺到了這話裏的別有深意,她想了下,大不了以後再刪掉,現在留一個先脫身再說。

她從包裏翻出筆來:“紙呢?”

祝亦楞了下,才意識到對方以為他沒帶手機,他自己身上也沒紙,便趕緊伸出了手:“寫這。”

奚清楷每天只在津門待三個小時,尤其是這段時間挖角了個管理人後,他看上去更清閑了些。

已經走出了場子,路緒突然追上他,把手機遞給他,低聲道:“這是剛剛打電話那個號碼。”

奚清楷掃了一眼,信息只有一行,【剛剛有人要跳江,我扒下來才發現下面根本不是江。



他接過手機,直接摁下了回撥。

響過好幾聲那邊才接起。

“餵?顧凱,你先等等好吧,我……哎你手別老動,我這個7都寫歪了,那還怪我啊……我等會兒給你打過來噢,現在有點事!”

路緒眼看著男人的臉色越來越黑,心裏哀嚎了一聲,想著幹脆把手機留這,他走行不行?

奚清楷把手機拋還給他,聲音沿著風送入路緒耳朵。

“幫我訂張票,今早最早去申城的。”

付明浩現在的形勢不會好。

三方夾擊,以他的能力應付到哪一步,沒人會比奚清楷更清楚。

何氏跟他簽的大單算是能勉強救下今年,而他們談的條件……奚清楷不用想都知道。

現在出去無異於送人頭,所以不露面,看一眼就走。

重要的是……他莫名的感興趣。

那麽謹慎的一個人,到底誰能讓她半小時不到就留下聯系方式,他真是好奇的不得了。

但最後奚清楷還是沒去成,他在機場碰到了虞安。

她改票直接去了機場,早上八點多就落地了,撞上奚清楷的時候以為自己看錯了。

“你怎麽來了?”虞安眼眸一亮,幾乎是很快笑彎了,忍不住的笑意,“不會是來接我的吧?”

奚清楷把登機牌揉在手心,溫淡一笑,大大方方地給了她一個擁抱。

“歡迎回來。

比想象的要快一點。”

虞安輕嘆了口氣:“這才兩天一夜,我看她的問題也不是我能解決的了的,能解決的人也去了,就用不著我了啊。”

奚清楷自然而然接過了她的行李,挑眉:“哦?”

虞安想了想:“就那個,我在醫院給你打電話的時候,不是來了一個人嗎?好像是個上班族吧,看著挺正式的。”

她笑著回想了下,突然拍了拍他,“哎,你別說,男人穿正裝真的好看誒。”

奚清楷擡手,捏了捏她的臉,半開玩笑道:“我穿也很好看的。”

虞安揚起臉看他,笑意更深了一些:“我信,改天穿一次看看。”

“行,那以後晚飯你做可以嗎?”

奚清楷問得很認真,虞安思索了幾秒,也給了個很認真的回覆:“一三五你做,二四六天我來。”

時間就這麽平淡而漫漫地流淌過去,如水一樣撫平所有空隙。

虞安依然不會插手過問他的工作,但他們在生活上的配合也越來越熟稔。

等春天的時候,奚清楷終於攢錢買了手機,她第一時間要了號碼。

表面上波瀾不驚,轉身就在店裏給來買零食的小學生免費送棒棒糖,背著書包的男孩女孩嘴也甜的要命,說謝謝安安姐,你真好看!

虞安笑瞇瞇地回,說我知道啊。

她很喜歡沈迷當下,每一點快樂都是快樂。

虞安的狀態也因為春暖花開變好了不少,沒有冬天的緊張和吊心,變得舒展了不少,一方面,錢漸漸攢了起來,經濟上有了小積存,家裏在角落裏住著的鄭禧甚至也開始給她交住宿費,錢是不多,虞安確實意外。

另一方面,奚清楷的手藝也越來越好了。

到夏天的時候,呂明已經跟她很熟了,兩人關系的轉折點是之前呂明去店裏買煙,發現了自己被紮了小人。

虞安檢討寫了三千五百字,呂明威脅她說寫不到就去關局子。

虞安把我錯了寫了1166遍,其中有1150遍是奚清楷寫的,1150遍裏有1150遍是路緒和手下分攤的。

虞安有事沒事去問呂明,奚清楷錢還完了沒。

還完了沒。

還完了沒。

老實說,呂明懷疑她是想逼瘋自己。

到了立夏那天,呂明興高采烈地給她打了電話,說還完了還完了,以後別再給我打電話了!!!!!

虞安喜滋滋地掛斷電話,晚上拎著虞孟清,堵住要回家的奚清楷,把兩人拽出去吃飯。

她感覺自己跟全世界的關系都在進展,包括家門口樹上的蟬。

除了……最應該進展的。

西施跟她說,男人都是有自尊心的,要是負債狀況的,他自己都負責不了,怎麽可能願意進展一段新的關系呢。

又教訓她膽子太大,說退一萬步講,虞安真栽到租客手裏,改天分手了得多難看啊。

虞安從來不在乎也不怕失敗,她只是覺得,喜歡是真的喜歡,那就去試試唄。

她覺得只要自己不是妄想癥,奚清楷那個意思,應該不是完全沒意思。

但開始一定不能自己提,這是她的底線。

他們吃了雞公煲,加了很多香菜、土豆和粉條,這家店在臨安很火,她要了兩聽冰啤酒,在如火如荼的喧鬧聲中沖他道:“顧凱,聽說你醫藥費還完了,恭喜啊。”

奚清楷把啤酒打開遞給她,自己拿起茶水跟她和虞孟清分別碰了碰,輕笑了笑:“謝謝。”

一頓飯下來,聊了很多不痛不癢的事,天氣,環境,口味,這個月進貨價漲幅,猴子家的武館突然火了,歪脖正又送了她兩條過長的褲子。

除了聊他們自己。

虞安喝了兩罐又叫了兩罐,想再叫的時候被虞孟清和奚清楷分別摁住了。

“走了,把你姐擡回去。”

說是擡,奚清楷最後一拉就把她背到了背上,三個人吃的熱氣騰騰,走到更潮熱的安靜夏夜裏,濕悶的人更加難以忍受。

蚊蟲在燈光下飛舞,虞孟清透過路燈的光擡頭看了眼男人,他背著姐姐,側臉好看又沈默。

“顧老師,不好意思,我姐給你添了不少麻煩。”

“沒有,是我添麻煩。”

虞孟清過了好一會兒,才道:“你要是不喜歡我姐,就跟她直接說了吧,她看著聰明,其實可傻。

但還是喜歡……喜歡聽實話的。”

醒酒後,虞安一整周都沒大理他。

是一個周一,她把虞孟清送走,自己也準備出門,被奚清楷拉住了,他說你昨天是不是買了豆芽,今天弄出來吧。

虞安哦了一聲,搬了兩把小椅子,離得很遠的小椅子。

“我三十了。”

奚清楷坐在小椅子上,小椅子橫跨在門檻上,他說話的時候,虞安低頭,盯著那和他格格不入的小椅子。

這椅子怎麽活像一個被扯開前後腿的小京巴。

他手上握著一大把豆芽,奚清楷擇著豆芽,語氣就像談論天氣陰晴一樣,一樣的輕松,事不關己。

這天氣是晴是雨,有什麽關系呢。

晴就去接受照耀,雨就打上一把傘。

奚清楷把擇好的豆芽扔進盆子裏:“我走了很長的路,但是走到最後,發現都沒人了。”

“都走了,他們大部分連聲招呼都不打。”

奚清楷低著頭時的輪廓好看的不像話,笑容裏帶著淡淡的自嘲,這點自嘲掛在他臉上,紮在她心上,用的不是鋒利的小刀,是一根細細的銀針,來回反覆地戳刺。

她都不知道為什麽。

媽的,虞安你真的太沒出息了。

她咽了口口水,在心裏狠狠唾罵著自己。

“雖然,我走的時候也沒跟誰說過,”奚清楷把豆芽在水裏過了過,“所以我並不是在怪誰,我只是覺得,有些奇怪。”

“我一開始就是不想挨餓,怕餓死。”

奚清楷突然看了眼她,“你上過一段時間高中。”

虞安吸了吸鼻子,說話的聲音囔囔的,她嗯了一聲:“……是,我學校一般。”

“那你們會有月考吧。

就像每次考試,考之前誰都想努力想給自己一點自信,如果每次結果都不錯,自信也就慢慢起來了,如果次次都不盡如人意,長此以往你自己都會懷疑自己,”

奚清楷短暫地停頓了一秒,微微皺起了眉頭:“我沒怎麽上過學,但我覺得我真的遇上了很多次考試,每次考試都標著‘定生死’三個大字。

躲得過初一,躲不過十五,就是這樣的感覺。”

“我這樣的人生,不想拉上任何人。”

奚清楷溫和道:“我已經欠你太多。”

虞安揉了揉眼皮,輕笑了笑:“你的意思我聽明白了。”

她撐著膝蓋站了起來,垂眸俯視著他:“我知道了,顧凱,那就這樣吧。”

虞安從他身邊走過時,奚清楷不鹹不淡地開了口。

“我有一個弟弟。”

她停住腳步。

奚清楷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:“那是以前了。”

“現在呢?”

虞安不想開口破功的,但她還是忍不住問了。

“死了。”

他身上的黑色短袖下擺濺了些水漬,奚清楷隨意攥著一擰,沒有看她。

“怎麽死的?”奚清楷先她一步自問自答,平靜道:“我害死的。”

虞安怔住,不知道該說什麽。

“就算我膽小吧。”

奚清楷忽然很輕地自言自語道,右手圈過她的腰,把人輕輕松松一提,跨了兩步進到背後的廚房裏。

他把虞安壓在流理臺上,長腿侵入她兩腿之間,絕對壓制的姿勢。

“那晚你來這裏吃面,其實我一點都不餓,而且很想問你一件事,”奚清楷垂下雙眸,流光微閃,唇邊笑意清淺,用只有他們倆能聽到的聲音道:“為什麽你的耳朵能那麽紅,會燙嗎。”

虞安睜大了眼,呼吸的聲音很重,她看了他半晌,笑了。

踮起腳,她靠近他,聲線很穩。

“自己來試試啊。”

奚清楷不含糊地把她抱上了臺子,扣下她的後腦,用極輕的力道咬了咬她通紅微熱的耳垂。

咬耳朵,無端暧昧的一個詞。

是貼近的距離,是傳遞的溫度和信息,是不設防。

虞安微微抖著的手剛四下無措地抓緊男人T恤,唇便被吻住了。

“閉眼。”

他說。

☆、Ch.17

廚房潮熱難當, 平時做飯拿個土豆出來再洗完都會落得一身汗,不過三四分鐘的功夫。

她穿短袖, 背後濕了一片,聽話的閉著眼。

這個吻好漫長, 漫長得虞安思緒墜在空白裏,又想了很多額外的事。

溫熱的糾纏與清淡的薄荷味沖撞在唇齒間, 他吻得嫻熟而溫柔,半點空隙不留。

虞安不算一張白紙, 但曾經最多就是牽手, 後來也沒空發展個人問題。

她隱約有感覺,奚清楷這表現, 絕對不是無師自通。

虞安不敢沈浸太深, 等意識到自己在發什麽瘋時,一把推開了他。

她很冷靜地跟奚清楷對視了十秒。

口齒清晰地吐了個字出來。

操。

奚清楷:……

虞安抓了一把自己的頭發, 轉身踹門大步走出了廚房。

奚清楷轉身靠在竈臺上,非常確定, 這個反應在他人生裏還真是第一遭。

他跟著出去, 聽到出來倒水的虞孟清吃驚問道:“姐, 你嘴怎麽腫了?!”

虞安沒好氣地用手背一蹭:“鴨脖吃多了。”

虞孟清倒水的手頓住了, 震驚:“你有鴨脖都……不給我留兩個的嗎……”

話音還沒落, 虞孟清無意中看到了奚清楷, 整個人頹了下來, 一手水杯, 一手英語作業, 生著悶氣回房了:“兩個人偷吃東西都不帶我啊,哼。”

虞安火很大,脫了拖鞋就要趕上去抽她屁股:“你這死小孩怎麽這麽自私,我愛吃什麽吃什麽,你小小年紀吃那麽多辣的幹嘛,不怕便秘嗎?馬上考試了,快回房覆習去!”

她在心裏算了算,二十多秒,夠他轉身離開了吧。

別杵那了,她一回頭再看到他,得多尷尬。

虞安默數了五個數,轉身絕望地發現奚清楷一步都沒動,站在原地。

說不上深情,也沒有面無表情,他就是在這偏昏暗的屋子裏,低頭看著她,僅此而已。

虞安有腦子,她稍微想一想就知道這個吻是因為什麽,如果為了一時沖動,他這時突然說什麽,試一試吧,她真的會覺得是個笑話。

好在,奚清楷任她從身邊經過,並沒開口說話。

她覺得自己就像踩在泥濘不堪的沼澤裏,天上還給下了一場大雨,暴雨傾盆的那種雨,怎麽掙紮身上都是黏的。

周末,虞安下午兩點就早早回了家,今天請了呂明來家裏吃飯。

兩周前虞孟清放學路上被社會青年找茬要保護費,呂明正好遇見,車一停把幾個人揪進了局子,還買了十根棒棒糖安撫她。

雖然虞孟清一臉冷漠,壓根沒哭。

呂警官跟虞安感慨,看孩子都嚇傻了。

提著一兜菜進廚房的時候,鄭禧期期艾艾地擠到了廚房,堵住了虞安的去路。

她勉強擠出一個笑來,臉上的肉堆到一起,從裏到外地透出窘迫和心酸來:“小安,阿姨幫你打個下手唄,我……能不能也吃一點?我不做到桌子上,隨便舀點就走。”

虞安知道她的,估計身上的錢已經賭到山窮水盡了,最近半夜總聽廚房有聲響,多半是她小心翼翼地翻找剩菜的聲音。

她想了幾秒,扭頭進了廚房。

聲音雖然輕,但肯定的回答清楚落進了鄭禧的耳朵,她捂了捂餓得直抽的胃,微微松了一口氣,忙不疊地跟著虞安進了廚房。

青椒炒豆幹是最後一個菜,姜蔥蒜下鍋爆香,呂明人在外面就聞到了香味,笑著踏進家裏:“還挺香啊,有肉沒?”

“不缺你——”

虞安端著盤子踏出廚房,說到一半便僵住了。

“剛好遇見了,顧凱今天下班挺早的,是吧?”呂明把制服外套脫下來,沖後面努努下巴:“能一頓吃就吃了唄。”

呂明說完就進屋了,沒顧著身後兩個人有些尷尬的碰面。

奚清楷像沒看出來她的不自然似得,黑眸似有若無往廚房裏一掃,完全是一片狼藉的戰場,但虞安覺得他根本不是在看廚房本身。

“放那兒,等會兒我洗碗的時候一起收拾。”

這是家裏約定俗成的,誰做飯另一個人就負責洗碗。

奚清楷說完就往餐桌上去了,虞安走在身後,聲音不大不小道:“本來也是你收拾啊。”

呂明雖然習氣又痞又爆,但熟了的都知道,他平時不炸的時候完全一人形噪音汙染器,話癆的飛起。

飯桌上他跟虞孟清一個逗哏一個捧哏,虞安有種自己在看劉老根大舞臺的錯覺。

她和奚清楷默默吃飯,她偶爾應和一句,奚清楷吃飯連頭都不擡。

虞安不知道的是,呂明還是漸漸敏銳地發覺了不對。

他們倆擺明了在鬧矛盾,說話言談間卻是旁人插不進的默契。

虞安一邊捧場一邊還能淡淡回奚清楷的話。

奚清楷也是突然就想起來了,問她:“你那過了,怎麽打算?”

她之前自考的分數下來了,很高。

“你查了?”虞安把碗裏的花椒挑出去,“我都忘了。”

奚清楷:“嗯,分數挺高的。”

“挺好,說明我聰明啊,”虞安輕勾起嘴角笑了笑,淡淡擡頭看他一眼:“還能怎麽?”

奚清楷看了她一會兒,給她碗裏夾了一片回鍋肉,連著蒜苗一起,虞安把肉吃了把蒜苗扔還給他,一句話都沒說。

呂明還是有一點點震驚的,他本來想著兩人這麽久都沒變成一對狗男女,肯定是不合適唄,要按正常人的頻率,倆有意思的話,這時候虞安可能都在安胎了;而巧就巧了,他基本沒和他倆同時待在一起過,這氣氛……嘖嘖。

關鍵是,奚清楷也太tm乖了吧,垂著頭說話時全是對著虞安,一盤回鍋肉,他還沒怎麽夾,小半盤感覺都被奚清楷這sb夾給虞安了。

呂明那個心塞,就這道菜辣一點帶勁好嗎!

飯吃到過半,大門開了,鄭禧走進來,遞給虞孟清一沓彩色紙,滿頭大汗地道:“晚了點,你作業應該還來得及吧?”

虞安剛剛炒最後一個菜前她出去的,見虞孟清要買東西做手工課作業,她忙自告奮勇地去幫忙。

這時候的溫度,不管什麽時候出去其實都是一頭大汗,但虞安覺得,怎麽都是去幫忙的,遞給鄭禧碗的同時,又從桌子下拉了個塑料椅子給她,示意她坐下。

鄭禧受寵若驚地接過碗和勺子,給自己盛了半碗米飯,一次性鋪了點菜,把椅子調了調,離自己近一些,準備坐下來。

虞孟清和呂明都在搶著要夾排骨湯裏的玉米,虞安趁著他倆河蚌相爭,一筷子下去把玉米夾走了,還沒送到嘴裏,一聲清脆而響亮的碎裂聲止住了她的動作。

奚清楷低頭吃飯,餘光半點都沒分出來,卻擡手把鄭禧那碗飯掀到了地上,米飯和菜灑了一地。

三個人都楞住了。

鄭禧半彎著腰,坐也不是,站也不是。

奚清楷則淡淡擡眸看了眼鄭禧:“你坐錯地方了。”

虞安把筷子擱到桌上,努力心平氣和地轉向他:“奚清楷,你有病吧?”

奚清楷微笑著看向她,笑意頗深,眼裏卻壓著冷意:“有可能。”

她從沒有見過他這幅樣子,什麽時候都是和和氣氣的。

虞安氣得手都有些抖,突然有種推翻從前對他全部印象的沖動。

他指責虞安。

或者說,那語氣談不上指責,只是話很不好聽。

“你同情別人隨便心軟之前,能不能先擦亮眼睛看看清楚?農夫與蛇的故事你是聽少了是嗎?”

她以為她見過奚清楷發火的樣子,但現在才覺得之前算個屁,他惡劣起來真是眉角眼梢都落著冰雪寒意。

“對啊,本來就是聖母,這點你不應該最清楚嗎?不然我當初是腦子被夾了才讓你住進來?你真的缺什麽溫暖嗎?那你來我這幹嘛,我家跟溫暖挨得著他媽半點邊嗎!”

虞安冷冷道。

奚清楷看了她幾秒,沈默把桌上碗疊起來,收到懷裏朝廚房走去。

呂明本來想勸架,畢竟虞孟清鎮定地跟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,但還沒來得及勸呢,局勢急轉而下,奚清楷……神tm安靜地去洗碗了?!

社會社會。

呂明有種靈魂都被洗滌了一遍的震驚。

這是怎麽樣的操守和刻在血液裏的和平啊?

Peace and love代言人嗎?

虞安拽著鄭禧就往外走,去外頭找了家面店給她點了碗牛肉面,把八塊往收賬的那一拍,虞安直接就要出店。

“小……安,你們……不要因為我這麽……”

鄭禧心裏一半忐忑一半覆雜滋味,她實在不想被趕出去啊。

就手裏握得那個視頻,她一是也不可能真放出來,二是就那個男人,絕對不怵她這點小威脅。

虞安一只腳已經踏出了門框,她側了側頭:“他脾氣沒有那麽壞。”

鄭禧:“……”

虞安看了鄭禧一眼,語氣沈了三分,帶著漠然的冷硬:“所以他發現了,而我不知情的事,不應該再出現在家裏。

如果叫我再發現了的話,你大可以試試,”她微瞇著眸,笑了笑:“瑜雯的視頻你播到全世界去好了,我會讓你後悔一輩子,我說到做到。”

這家面館離家裏直線四百米,她從反方向繞了個大圈回去。

虞安本意是不想帶著壞心情回家,免得又莫名其妙的吵架。

轉念一想他們莫名奇妙的吻都接過了,怕毛線。

走起路來速度也更快了,這條路上住著猴子和狗成,兩個人住對門,她想到猴子最近這段時間長住臨安,在重新興起的武館幫他爸的忙,而狗成家也在秀樹街開了分店,這時候兩人應該都在家吃晚飯。

街上的無名樹沒有一點自覺,樹葉被夏夜的風吹一吹,落一地。

其實天還沒黑,她擡頭看到兩家的燈都是亮著的,猴子和他爸笑鬧的聲音很大,他們家在炒腌鮮肉,很香。

狗成和父母、妹妹的影子投在窗戶上,不知道誰說了什麽笑話,狗成好看的妹妹笑彎了腰,伸了長腿踹了狗成一腳。

虞安猶疑了一會兒,一時間有些恍惚。

這畫面其實很熟悉,她曾無數次的走過這條街,看到其樂融融,看到生活本來也可以過得這麽開心。

他們都很好,從朋友的角度來說,她覺得認識他們真的好。

但矛盾的是,她離熱鬧歡愉幸福越近,作為旁觀者就越殘忍。

她多想家裏有個家長,太難的時候可以給人靠一靠,但虞家的家長很早前就是她了。

初中時寫作文,什麽磨難令生命綻放,她後來想想,都是狗屁。

為了抵抗這命運,虞安想,我他媽筋骨都快折斷了。

從那一年開始每天走在路上都是提心吊膽,每天早上起來先向四方神明祈禱不出幺蛾子,弟弟妹妹都不好帶。

虞安就這樣揣著更加煩躁難過的心情回了家,想做點家務,發現水槽和廚房都被整理的幹幹凈凈。

呂明已經走了,發了個短信說謝謝招待,有空聊聊。

虞孟清在房間裏做作業,說不需要她幫忙,又遞給她一個牛軋糖。

虞安知道她需要安靜,遂關門出去。

他不在家裏了。

她刻意不去想,悶頭把臟衣服都收到盆子裏,開門去後院洗衣服。

說是後院,反正就是個公共的窄空間,有個水池。

只要從一個頗擠的過道穿過去,但水池旁就是下水道,這破樓裏好幾家人都願意來這的水龍頭下洗東西,反正不用自己家裏的水都挺好。

虞安拿肥皂打衣服,搓的時候越搓越火大,回想起剛才每一個爭論的細節,懊悔著明明有更有力的回擊方式,怎麽就說了那句不痛不癢的呢!

回憶著回憶著,不小心回憶到他在飯桌上問的事。

考試……他說分數挺高。

她知道啊,她想報的專科和專業肯定沒問題。

可虞安在當時考完後其實就冷靜下來了,她九月如果去讀書,虞孟清怎麽辦?那個在外地上中學的小兔崽子又怎麽辦?

想的腦殼疼,除了放棄也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。

她低頭用力地揉著衣服,好像要揉掉她所有的異想天開。

在虞安視線觸及不到的身後,男人本來正垂眸面無表情地抽煙,懶懶靠在墻上,一擡眼卻看到了她。

她穿著純白棉質短袖,灰色運動褲,沾到些水的中段貼合著腰部曲線,漸漸變得透明起來,腰線好細。

人身後背景一半是沈墜的夕陽,一半是漸漸侵上的深藍夜色,顏色濃重下襯得她膚色極白。

背上那對沾翅欲飛的蝴蝶骨透過布料微凹出來,幾乎是瞬間抓住了奚清楷的目光,他黑眸不著痕跡的一暗,輕度近視讓他不得不微瞇著眼看她。

所以有句話說的沒錯來著,男人都是視覺動物,動心動性。

奚清楷不動聲色地用指尖摁滅了煙,正要走過去,聽見悶熱風裏有一陣好輕歌聲。

斷斷續續,是粵語,有些輕快又帶痛意。

……任舊日路上風聲取笑我,任舊日萬念俱灰也經過……毋用再爭取更多。

……珍貴歲月裏,尋覓我心中的詩……

令奚清楷停住腳步的,不是虞安唱歌這件事。

是他能清楚看見,她哼著唱著,不時吸吸鼻子,眼淚直直從眼眶裏掉進滿是泡沫的水盆。

奚清楷見過人在他面前哭,在他面前跪,在他面前死。

他任別人捅過他刀,掀過他場子,毀過他尊嚴,他從前只要賺錢,聰明得可以撥開重重霧,自顧自的走路。

彼此都知道交手是定生死,手下不留情,即使傷亡又怎麽會有悔意。

所以,奚清楷從來都不知道,眼淚竟能比槍比刀還要鋒利奪人。

她哭起來沒有聲音,只是捂著額頭,咬緊了牙關,直到沿著水池滑下來,蹲坐在地上。

虞安沒能完全蹲下去,在那之前,她被一把撈起來了。

奚清楷單腿蹲在地上,讓她斜靠在自己懷裏,說話時很輕柔,月色溶溶,更加襯出男人溫文淡然,垂眼的一剎那好看的令人心神震蕩:“虞安,有時候你真是虛偽的很討打。”

☆、Ch.18

她註意到了, 奚清楷兩次跟她提到了同一個詞, 用來形容自己。

他說膽小。

一次是她之前去申城,在晃動的公交車廂裏, 雨滴淅淅瀝瀝砸在玻璃上, 她聽見他自言自語道, 是我膽小。

在廚房吻她前, 奚清楷說就算我膽小吧。

在虞安內心深處,她存下的膽小懼怕不比任何人少。

七歲以前, 她是個哭包, 有點風吹草動的咧嘴就哭,經常比孟姜女哭長城還聲勢浩大。

下意識覺得眼淚是武器,可以載她到目標彼岸。

剛開始她媽還會哄一哄的, 直到有次她在床頭磕著了腳,大拇指上一塊指甲掀掉了,媽媽卻將她推進了儲物間,冷冷地說你哭完了再出來。

後來他們不再慣著她,爸媽把原因也擺得很清楚, 她是姐姐,是要照顧弟弟妹妹的。

她只能把膽小藏起來。

所以虞安比誰都清楚, 這類人要做出什麽突破性的改變, 都是要咬咬牙,才能橫下一條心的, 而且過後, 百分之九十九會後悔。

盡管她不認為奚清楷真的膽小, 但無疑,他親她是處於沖動,而她不需要這樣的沖動。

虞安想,你自己知道你做了些什麽破事兒,把一切推到這麽尷尬的境地,你還在這說我虛偽,你他大爺的要不要臉。

她毫不掩飾地把心情攤開在臉上,奚清楷也看得分明,他用大拇指輕拂過她淚痕未幹的面頰,右手還牢牢地握住她的肩,男人胸膛的溫度透過薄薄的布料傳遞到虞安身上。

“我就問你一句,缺錢,缺時間,還是都缺?”

虞安定定看著他,頃刻間明了了一件事。

他猜到了。

虞安猶豫著想要否認,可鬼使神差地,她開口卻沒有轉移話題:“我就隨便考考,我不喜歡上學。”

奚清楷低頭看她,淡淡道:“虞安,你連自己都能放棄,還有什麽不敢扔的?”

虞安登時就火大了,從他懷裏彈出來,站得筆直盯著他,眼眸沈沈,一字一句道:“顧凱,我要放棄什麽,留下什麽,都是我的事。

如果我真想放棄,你早就見不到我了。”

奚清楷說:“我知道。”

她手腕上有一道很淺的疤,年代久遠,不仔細盯著看不出來,但位置很敏感。

自殺時劃到靜脈要死很難,劃動脈卻很難搶救。

早在春末夏初,虞安換下長袖的第一天,他就看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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